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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德云斗笑社》第一季即将开播时,德云社各个小剧场里的相声艺人们时不时拿这档综艺来砸挂的场景——就连《九艺闹公堂》、《论捧逗》、《捉放曹》这些传统相声里,德云社的演员们也会把它称之为“团综”。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团综”这个词汇并不单纯是“团体综艺”的缩写,即便不是舶来语,最初也由韩国偶像的粉圈使用,指的是偶像团体集体拍摄的综艺,如《TF少年GO》等。而除了《德云斗笑社》之外,“团综”这个词的其他应用场景依然如它原本的意思:偶像综艺。
但不管你是否接受一个相声演出团体以杰尼斯、SM和乐华、时代峰峻那样的家族形式出现,偶像文化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进了传统的相声段子中,而第一季《德云斗笑社》以前台播放量每期均破亿的数据证明了这一模式的成功。
8月20日,《德云斗笑社2》开播,首日.9万的播放量虽然不及第一季,但截至第二期上线前,节目的前台数据已达万播放量,总热度与第一季基本持平。而猫眼、骨朵等平台的综艺热度榜单上,它也有资格与优爱腾芒的其他S级综艺掰掰手腕,稳居前十。
《德云斗笑社2》海报且重点是,这档节目几乎没有外来嘉宾,第一季除了周洁琼客串的一期外,常驻所有卡司均来自德云社本身。作为对比,国内热度最高的选秀限定团体NinePercent和火箭少女的团综,《限定的记忆》、《横冲直撞20岁》播放量最高也不过两三千万的体量,德云社本身的群众基础,加上相声如今的偶像化,造就了德云社团综的成功。即便离如今社交网络所说的全网“破圈”可能仍有距离,但原本的受众圈层已经足够坚实,且和市面上的所有综艺均能打出差异化。
但终究,我们还是需要回到最本质的几个问题——这档综艺好看吗?被称之为“社粉”也好、“德云女孩”也好,这些事实上的“家族饭”能否救得了相声?以及,相声这门传统艺术,德云社能否救得回来,《德云斗笑社》能否救得回来?
我们一条一条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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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云斗笑社2》好看吗?
以笔者听相声二十余年的北方观众的视角来看,好看。但正如上文所说,这是个有着固定圈层和受众的综艺,如果你对相声不感兴趣,恐怕观赏性就要大打折扣。
正如完全不了解超级英雄的人走入影院观看漫威宇宙第四阶段的作品,可能完全理解不了片中彩蛋甚至情节本身,而觉得一头雾水,《德云斗笑社2》也有着这样不低的门槛。即便出现在了腾讯视频的首页推荐,完全不认识张鹤伦、烧饼、尚九熙、张九龄的人,即便点开怕是也不会继续观看完全不认识的几个人出演真人秀。
说回节目本身,毕竟是德云社的团综,相声本身还是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节目的落点。和第一季相同,节目分为真人秀和相声两个部分,第一季中真人秀的输赢定夺的是相声表演的出场顺序,相声表演的名次又决定淘汰顺序,两环相扣。到了第二季,节目形式变为“团体战”,真人秀中的赢家有资格竞选队长,而队长又有挑选队员的权力,被剩下的德云社演员则在本期坐“冷板凳”,无缘上台演出。
新规则真人秀部分,由于导演严敏的加持,可以说是如今的真人秀里最接近前四季《极限挑战》的一档。正如《极限挑战》中每一期都会有相应的社会命题表达,《德云斗笑社2》的首期也展现出了严导的野心:用天津小吃“大饼卷一切”,来昭示内卷的命题可谓十分有心。
参演节目的14位相声艺人如剧本杀般被分到了不同的职业岗位中,有人默默做饼(张鹤伦、尚九熙、张九南、阎鹤祥),有人经营磨坊磨面换饼(杨鹤通),有人把饼赊给别人放贷(岳云鹏),剩下的则是磨面、换饼。
“大饼卷一切”这么运转的目的是什么?节目一开始并未提及,规则在最后才慢慢展现:一张饼可以换得一个写有自己名字的乒乓球,球被放到摇号机中决定出谁是队长。从主体“内卷”,到嘉宾们被安排的分工,足以看出严敏导演的野心:不同职业正是用以指代资本制度中的分配与剥削。做饼的人和观众一样,并不知道饼可以换来球,他们只是被安排一直劳作、完成任务,几个人的手被做出了茧子,却始终看不到尽头。放债的岳云鹏,最终则因为底层劳动者的破产而“资金链断裂”,不得不自己也被“猎头公司”强制带走,失去了自由。
节目中穿插了很多巧思足能博观众一笑,譬如猎头公司就真的是把人固定住、头露出来,但背后的寓意依然残酷:即便在猎头公司中被雇走,依然受制于人。
猎头市场真人秀部分最燃的时刻,无疑是默默做饼的人发现了整个游戏的运行规则,再也不为他人做饼“揭竿而起”的时刻,其中寓意也不言自明——内卷没有尽头,洞悉规则、努力改变规则才能彻底改变现状。这种内涵表达对于《极限挑战》的老观众来说自然颇为惊喜,笔者作为德云社与《极限挑战》两者的观众自然会非常喜欢,然而对于习惯了你画我猜、撕名牌综艺环节的观众来说并不友好,无疑再次提高了观看门槛。
而相声演员再机灵,始终离黄渤、黄磊、孙红雷这样的演艺圈老江湖镜头经验、表现力有很大距离,虽然对观看体验影响有限,但仍然能让人足够怀念曾经的《极限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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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欢乐喜剧人》里,前两季冠军岳云鹏和沈腾曾合说过一段相声,得到不少好评,两个人在台上表示这是熬了三个通宵才创作出来的。
岳云鹏与沈腾熟悉相声的观众可能彼时就能发现,两个人使的活(“使活”意为说某段相声)的梁子(“梁子”意为相声主干结构的内核),还是传统相声中的《规矩论》。即便如此,也是两位全中国最顶级的喜剧人奋力创作的结果。但《德云斗笑社2》中第一期要求的相声为命题作文“内卷”,传统相声即便有表现底层劳动人民甘苦的段子,也难以和这个主题挂钩,且要用一天的时间就创作、排练完毕便上台表演,对于艺人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难度。
德云社的艺人们所表演的相声里,用“队长”身份压榨队员、宠物界的竞争、平常生活状态的劳累,其实与“内卷”这个充满大厂意味的词关联不大。
从社交网络各平台的反应来看,孟鹤堂和烧饼表演的《一段相声的内卷漩涡》在观众群体中得到了最多好评,两个人匆匆表演完下台后,因其他人都演满了十五分钟而不得不上台将刚刚的内容再说一遍,穿插故意浪费时间的仓促、惶恐,触及了这个社会现象的本质部分。
孟鹤堂和烧饼但终归,节目中出现的四段相声文本中人物的形象,“当代感”明显不足。不光是云鹤九霄的这些弟子们,笔者常年听郭德纲,他近几年的相声内容是停滞的,连时不时引用、用来贴近年轻人的网络段子,也仍然是“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和“长发及腰”。相声在如今这个时代的最大优势与劣势也尽数体现:欠发达地区观众、老年观众,也完全能够理解相声的笑点,但对于正在经历内卷本身的中年或青年观众来说,内卷这件事,显然是《脱口秀大会》的表演者们的内容更有说服力。
移动互联网的普及导致欠发达地区和老年观众也逐步理解到了当下的各类梗,地方曲种其实对于移动互联网都在努力适应,粤剧改编的戏曲电影《白蛇传·情》便在今年小出圈得到好评。德云社自然也有尝试,天津卫视春晚上,九字科合力表演的群口相声《智能时代》,几个人分别演绎了不同app的特点,颇有曾经《五官争功》的风采。
事实证明,德云社的相声演员们对于时代的脉搏是能够把握住的,阎鹤祥在《吐槽大会》上的表现证明了相声艺人的尺寸、劲头放到脱口秀的舞台依然适用,孟鹤堂的“盘他”成为流行语,小岳岳春晚上《最亲的人》也火了。
只是面对更加迫切需要新内容的年轻观众来说,这些仍然不够,《论捧逗》、《学外语》、《口吐莲花》、《黄鹤楼》这些传统相声,在粉丝们全员能够轻易刨活(意为知道下一句,并在台下说出来)下能继续坚挺下去?这是留给德云社的很大问题。
而目前,德云社在争取年轻观众所采取的方式正如开篇所言:拥抱流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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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网络常见的一种说法:荧光棒毁了相声,传统艺术的饭圈化是糟践了老祖宗的东西。
说这话的人,大概从没听过孟鹤堂、周九良的《黄鹤楼》,张云雷、杨九郎的《九艺闹公堂》,岳云鹏、孙越的《造厨》……即便郭麒麟如今更为人所知的身份是演员,他的贯口和太平歌词在同年龄段的相声艺人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很多相声票友为了表达对德云社的不屑,而推崇其他相对小众的相声团体,如天津的老字号谦祥益,但听过后者的朋友相信也能发现,谦祥益代表演员的基本功,并不强于德云社。
当然,基本功并不扎实的秦霄贤如今爆火,无疑是如今德云社遭到批判的重要原因,这也是德云社如今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上面提到的几位基本功与流量兼具的,自然要捧,但,相声基本功本身不太行、却也火起来的呢?
郭德纲的选择是,同样也捧。
德云社兼具当下娱乐圈经纪公司与传统艺术班社两个性质,它的辉煌来源于此,隐患也同样如此,曾经曹云金、何云伟和李菁、徐德亮等初期艺人出走便是两种属性的矛盾爆发:是该谈钱还是谈师徒规矩?这对郭德纲、曹云金来说,都是个问题。
如今的问题依然来自于此,今年德云社最重要的两次活动,一是本文提到的《德云斗笑社2》,另一个便是在抖音直播的龙字科招生(德云社的另一位创始人张文顺先生曾给郭德纲定下“云鹤九霄,龙腾四海”作为收徒八个科),包括去年的第一季团综,秦霄贤均作为重要角色亮相,甚至团综第一季,很多都围绕他作为主线展开剧情。
团综里的一幕非常微妙,郭德纲、于谦和秦霄贤三人撸串,郭德纲问秦霄贤:还想不想干相声这一行?秦霄贤有些惶恐地回答:想把这个行业好好做下去。
其实我忍不住想的是,如果他的内心的答案是否定的、并如实回答了呢?是把这位相声圈的流量逐出师门、让他退社,还是成立德云社演员部、把不想干相声的艺人经纪放在那里?
我想郭德纲本人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很多次,单从《德云斗笑社2》的阵容选择来看,似乎他的心里还没有答案。
郭德纲有一句挺有名的语录,“我爱相声,我怕它完了!”
他称自己是相声的守墓人,面对采访的记者赞美他把相声发扬光大时,郭德纲也不知是自谦还是无奈,说德云社只是一叶孤舟罢了。德云社的粉丝们会说自己是捧角儿、不是追星,但两者之间的间隙正在慢慢弥合,而变成同一件事。
但无论如何,在往后几年里,德云社还是会可以预见地继续火下去。看《德云斗笑社》系列的观众,是捧角儿也好、热爱相声也罢,这个节目也大概会成为相声一百多年的历史里被记述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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